探秘巨鹿路百年建筑群,聆听张爱玲、傅雷等名流在此留下的时光回响。
巨鹿路,这条横跨上海黄浦区与静安区的东西向街道,全长2290米,宽仅9.5至17米,却承载着远超其物理尺度的历史重量。东起金陵西路,西至常熟路,它不仅是上海64条“永不拓宽”道路之一,更是一条行走的近代中国缩影——从法租界时期的越界筑路(1907年筑于巨籁达路之名),到1943年汪精卫政权改称“钜鹿路”,再到1966年定名“巨鹿路”,路名更迭本身即是一部微缩的政权变迁史。近年来,公众对历史建筑保护的关注度持续升温,尤其在某幢被擅自拆除重建的历史保护建筑引发巨额罚款事件后,巨鹿路再度成为城市文脉存续议题的焦点:我们究竟是在保护砖瓦,还是在守护一段不可再生的记忆?

沿路而行,历史建筑如珍珠般串联。晋福里(巨鹿路181弄1–44号)建于1927年,是典型的旧式里弄,两层砖木结构,编号为不可移动文物310103805190000256;紧邻的181弄26号、211弄2号等亦列入名录,均属民国时期建造。值得深思的是,这些编号并非装饰性标签,而是法律意义上的“身份认证”——一旦破坏,即触发《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》的刚性追责。前些年那起高额罚款案例,正是对“拆真建假”行为的一次明确司法亮剑,也警示所有产权人:历史建筑的所有权,从来不是无边界的处置权。
政治风云曾在此低语。巨鹿路211弄16号,中共江苏省委机关旧址(编号310103945190000126),1936年11月上旬在此成立,刘晓任书记,刘长胜为副书记。底楼曾由王尧山夫妇居住,其妻赵先辞去教职专职掩护工作——而彼时后门对面,竟住着臭名昭著的汉奸吴四宝(211弄6号)。这种“革命者与特务比邻而居”的戏剧性空间关系,今天读来令人脊背发凉。历史从未远离,它只是沉默地嵌在砖缝之间,等待被重新辨认。
技术报国的火种也曾在此燃起。巨鹿路391弄12号,中共中央无线电训练班旧址(编号310103945190000127),1930年9月以“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厂”为掩护挂牌。底层是伪装工场,二楼为教室兼宿舍,亭子间作办公室——16名学员在此掌握无线电技术,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隐蔽战线输送了关键人才。这栋石库门楼房没有恢弘立面,却以最朴素的方式参与了现代中国的缔造。当我们在数字时代畅谈5G与万物互联时,不应忘记,中国无线通信的启蒙课,就始于这样一条安静里弄的三层小楼。
文化星群在此栖居。巨鹿路675号“爱神花园”,邬达克设计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杰作,原为实业家刘吉生住宅,今为上海市作家协会所在地(编号JA-J-011-III);785弄3号是谢稚柳旧居,786弄13号曾是电影皇后胡蝶的寓所,695弄2号住过连环画泰斗贺友直……这些名字不只是文化符号,更是巨鹿路作为“人文客厅”的实证。尤为可贵的是,它们大多仍保持居住或公共使用功能,而非沦为玻璃罩中的标本——活态传承,才是历史建筑最坚韧的生命力。
医学与教育的温度亦渗透其间。巨鹿路367号,高镜朗1938年迁居于此并创办福幼医院,许广平常携周海婴来此求医;334号原为独立式花园住宅,1940年代曾为上海儿科疗养院,其维多利亚哥特式红瓦坡顶与双层柱廊至今完好。这些空间曾托举生命、抚慰病痛,其价值早已超越建筑学范畴,升华为一种具象的人道主义遗产。
历史从不非黑即白。巨鹿路787–789号曾为汉奸陈咏仁所有;211弄6号是吴四宝与佘爱珍婚后的居所;869号在1971年成为《五七一工程纪要》的密谋地……这些地点提醒我们:保护历史建筑,不是粉饰过往,而是以建筑为证物,完整保存包括伤痕、悖论与复杂性在内的全部真实。回避阴暗面的“保护”,终将削弱历史的公信力。
亚细亚火油公司留下的庞大住宅群(849–905号、852弄、868–892号、889号等),则呈现另一种殖民现代性图景:英式乡村风假三层、露木构架山墙、红瓦坡顶与私家花园,构成1930年代外企高管的生活范本。解放后,因涉孔祥熙产业嫌疑被代管,最终回归民居本质——这段产权流转史本身,就是一部新旧制度交替的微观实录。今天,它们仍是寻常人家的厨房与阳台,历史并未被供奉,而是在烟火气中延续呼吸。
截至{},巨鹿路上已确认的不可移动文物逾20处,优秀历史建筑编号十余个,分属不同保护类别与使用状态。它们有的是机关旧址,有的是私人寓所,有的已转型为学校、幼儿园、档案馆或宾馆。差异化的现状恰恰印证一个共识:保护不是冻结时间,而是让历史在当代语境中持续对话。当城市更新不断提速,巨鹿路给出的答案很清晰——不是“拆旧建新”的效率至上,而是“修旧如故”的敬畏之心;不是用推土机抹平记忆,而是以每一扇修复的花窗、每一块校准的砖缝,重申一座城市的精神坐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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